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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談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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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樓上尋了一個行李箱,坐黃包車去窄巷裏退租房,現下是黃昏,肥婆正在主屋裏吃飯,因我打擾了她用膳,退房也惹的她心情不快,肥婆便用方言罵罵咧咧了一陣,嘴皮子翻得極快,她的模樣就是活生生的潑婦罵街,難怪沒有丈夫,她適合獨居。

我倒沒同她計較,免得沒趣,與精神上低一類的人去扯皮,只會降低自己的水準。

房裏的黃月季幾日沒照料,依舊開得很好,我粗略地拾掇好必要的東西放進行李箱內。

我去巷口喚了兩輛黃包車來,將黃月季搬上車後,我先去了夜巴黎,鄭姐往常拂照過我一二,因此想將盆栽盡數送予她。

本想帶一半黃月季回紫荊園,怕杜若笙不喜,還是作罷,他的花園精心布置過,要是將花帶回去,也許會打破布局。

我在辦公室問過鄭姐後,才請黃包車師傅把盆栽一一搬進去。

鄭姐此刻待我比從前更為親昵,她這人同我一樣喜歡花,可她裝驚喜的樣子明顯過頭了。

才回來不久,夜巴黎的昔日同事都成了我的新姐妹,她們的自來熟早就做得爐火純青,幾個人歌女向我低聲下氣的道歉,說什麽過去開玩笑過了頭叫我別介意,我不搭理她們,晾著她們幹說話。

勢利眼和墻頭草在夜場裏從來不缺,這等人只可遠觀不可深交,遠離和諷刺是我給她們的一種平和態度。

麗珠躲在墻角裏化妝,像個透明人一樣。憶起從前被她帶頭欺負的事,我悠悠地上前將桌上的脂粉盒扣在了她的頭頂上,麗珠的墨發變得五彩繽紛,美麗極了。

麗珠睜著不可思議的目光,我拍拍手利索地走人,順便帶上了門。

等麗珠反應過來時,只聽見木門裏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,她卻沒有追上來尋我幹架。

杜若笙奠定了我的地位,背後有強大的靠山,牛鬼蛇神都得往旁邊靠。

走到大門口,我在臺階邊看見了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,她高傲地擡起下巴,想通過俯視我的態度,來提高自信。

白曼薇上下細細地打量著我,她漂亮的臉上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敵意,白曼薇扯起嘴角,輕笑道:“我記得你叫...綺君吧?聽說你現在叫小百合?”

我沈默了片刻,走到她的面前,然後指著大門口下面空空如也的左邊,朝她淺笑道:“你以前叫我小弟弟。”

白曼薇顰起彎彎的眉毛,神情有一絲不解,過了一會兒,她的眼睛猛然睜大,睜了有幾秒,她恍然道:“賣花的小子竟然是你!我就說你的眼睛很熟悉。”

“是我。”

白曼薇對我的那點敵意消失了,她挑起我的下巴左看右看,嘖嘖道:“小弟弟變成了漂亮的小妹妹,我不高興了,怎麽辦?”

我拿下她的手,順勢將她往樓梯下牽,“我請你喝洋鬼子的茶,那個東西叫咖...咖什麽...忘了。”

白曼薇踩著細細的高跟鞋,她昂首挺胸地走路,接話道:“是咖啡,”她瞥了我一眼,撅著嘴:“真不知道,他是怎麽看上你的,連咖啡都不知道。”

我把碎發撩到耳後去,嘿嘿地笑:“我也不知。”

面對白曼薇的時候,我不由自主的會親近她,只有她不在,我才會有妒忌之感,這很奇怪,也許是因為在杜若笙身邊時,我想起他們的曾經,是以會妒忌。

嫉妒使我醜陋,我告訴自己不能嫉妒。

我喜歡白曼薇,一旦嫉妒參了進來,我對這個女人的情感就變得十分覆雜。

坐在咖啡廳裏,花布桌上有兩杯熱氣騰騰的棕色茶水,它聞起來很香,說不出是什麽味道,從未聞過。

白曼薇加了一顆方糖進去,用金色湯匙在杯子裏慢攪,我學著她,也加了方糖在咖啡裏。我喝了一口咖啡,它沒有聞起來的那麽香,苦的讓我想皺眉,因此我又加了幾顆糖進去。

白曼薇好笑地看著我,她解說道:“糖加的太多會破壞原本的味道,剛開始可能喝不習慣,喝多了你會覺得它越來越醇香,回味無窮。”

“是嗎?”我又抿了一口來嘗味兒,甜的膩人,苦的很怪,我放下杯子,沒打算再喝。

白曼薇的悠閑神態忽然變得正經,她緩緩垂眸,臉上的面容看起來有些暗淡,她噙了一小口咖啡,同情地望著我,“小百合...。”

別人覺得我純潔無暇不谙世事,因此總是叫我小百合,現在連白曼薇好像也這麽覺得。每當我聽見有人叫我小百合時,我就會想起,我一剪刀紮死吳石的那個雷電猙獰的夜晚,於是笑笑不語。

白曼薇輕輕地攪著那杯咖啡,不停地攪,她又重覆叫了一聲我的稱號,語氣甚為低緩:“小百合,不要愛上杜若笙,他是一個薄情又致命的男人,這是我給你的忠告。”

我沈默片刻,溫和道:“謝謝你的忠告,等他對我薄情的時候,再說罷。”

她突然極致妖嬈地笑了起來,咯咯咯的聲音很清脆,她塗了丹蔻的紅指甲撫在嘴邊,紅亮亮的嘴唇翹了翹,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,“小百合,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呢,我是個聰明人,也是個善良人,所以我想拉你一把,你既然不聽,就去撞南墻罷。”

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女子,此刻我沒辦法分清她是敵是友,我們的關系有些微妙。我擡起眼眸,輕輕地問她:“噢,那麽你為什麽要...背叛三爺?是因為他薄情?”

白曼薇的神情驀然一僵,她的笑臉僵得難堪,半晌,她恢覆了優雅的樣子,微笑道:“單純的女孩子是不會懂我的,許多事不像表面上那麽簡單,你可以認為我是個壞女人,但杜若笙也絕不是什麽好東西,我愛上了那個壞男人,才明白他是一個無情的家夥。”

我撥動著杯子裏的湯匙,低低道:“他哪裏壞...你可以告訴我嗎?”

白曼薇拿起座位上的紅色皮包,她站起來單手撐著桌子,身子微微前傾,沈聲道:“這要等你自己去體會,不要以為他的溫柔,他的體貼是愛你的表現,他天生就會哄騙女孩子死心塌地,我不會盲目的愛他,到了以後也許我才是他記憶裏最深刻的那位,寶貝兒,小心變得跟我一樣遍體鱗傷,別去愛他。”

話畢,她轉身利索地走了,她高昂地擡著頭,跨著自信的步伐越走越遠。

我拿著金色湯匙,怔然註目著她離去的窈窕背影,內心逐漸開始感到焦慮。

為什麽會焦慮,因為她說的也許對,不是嗎?她說準了他溫柔,她說準了他體貼,所以我動搖了一絲信任,感到堵心。

等我回紫荊園時,杜若笙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,聽到我進門的聲音,他看了一下墻上的紅棕鐘表,嘴邊帶著迷人的微笑,“你們的聊天還算愉快麽?”

“啊?”我站在門口有些無措,聽他的口氣似乎掌握了我的行蹤,我又補充道:“她對我很友好。”

杜若笙將報紙放在一旁,他慵懶地靠在沙發上,雙手合在一起放在了膝蓋上。

“過來。”他的嗓音溫柔,渾厚,像個磁鐵一樣吸引著我向他靠近,也像春風裏的呼喚聲,讓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。

等我走到杜若笙的面前後,他稍微用力得一拽,把我拉到了他的腿上穩穩坐著,我的臉龐有些發熱,內心感到窘迫,所以局促地想掙脫這個突兀的懷抱。

杜若笙放在我腰上的手越收越緊,他緊箍著我的身體,然後把下巴磕在了我的肩上,他引誘著問道:“你們說了什麽悄悄話?能不能向我透露一點?”

我被禁錮的半點動不得,也不再做徒勞的反抗了,我醞釀一會兒,含糊其辭道:“她向我表達了一些,對前任情人的不滿。”

杜若笙挑了挑兩彎濃密的眉毛,他在我的臉龐上若有若無一吻,屋內氣氛旖旎帶著一股溫情,他繼續問道:“那你相信她嗎?”

我猶豫不定,想了半天,如實道:“或許有一點。”

杜若笙的指尖在我小腹上摩挲,他深沈睿智的眼睛瞟向我,他把下巴上的重量全部磕在了我肩上,他嘆息道:“這樣的話,是不是對我不太公平?”他又揶揄:“那我也說一說她的壞話,讓你來相信我。”

我在他的懷裏始終僵硬著身子,一動不敢動,許是因為緊張,我故作放松道:“你說說。”

杜若笙淺淺笑了笑,他輕微搖頭,伸手刮一下我的鼻子,“算了,知人不評人。”

就因他這話,我內心的那一絲堵意瞬間消失殆盡。

晚飯時,杜若笙帶我去吃洋鬼子的牛排,侍應生分別問我們要幾分熟,杜若笙選了七分,我認真斟酌了片刻,對侍應生說要八分熟。

她頓時目露鄙夷的看向我,離開桌邊時她特意看了杜若笙好幾眼,那種眼神像是在表達,好白菜被豬拱的意思。

當然在侍應生的眼裏,我是那頭豬,杜若笙是白菜。

等牛排端上來後,杜若笙教我切牛排的時候,我才知道侍應生為什麽露出鄙夷的目光。

牛排表面的一層有點焦,反觀杜若笙的牛排看起來要嫩一些,不熟不生,將將好。我不會切,他坐過來手把手地教我,順便叉了一小塊餵進我嘴裏,我吞下後只覺得不太好吃,有點幹,還有點焦味,不大好咬。

接下來,杜若笙將對面的七分牛排端過來,他照樣切了一塊餵給我,七分牛排的味道十分美味,比起我的牛排,他的這盤尤其嫩。

周圍的先生和小姐很安靜,沒有人發生聲音,大家的說話聲輕言細語。因此我也壓低聲音對杜若笙道:“你的真好吃,差別怎麽那麽大。”

杜若笙溫柔地笑了笑,他向我解疑道:“牛排沒有偶數熟,只有一分三分五分七分和全熟。”

我的臉蛋開始燥紅,只覺尷尬不已,我瞅了眼杜若笙紳士優雅的模樣,又有一點自卑,我低下頭,悶悶道:“那你剛才怎麽不告訴我。”

杜若笙將七分熟的牛排都切成了一小塊,接著,他將兩個盤子互相換,才回答道:“是你吃飯不是飯吃你,不過我喜歡老一點的,嫩的你吃。”

心間裏忽然變暖,我的那點尷尬被他淡然溫和的態度給化解了,我低聲道:“你哄我,你要是喜歡吃老的,那幹嘛點七分熟的?我還是吃自己的吧,你吃嫩的,”我瞟了一眼方才鄙夷我的侍應生,繼續道:“不然別人又得用瞧不起的眼光看我。”

我伸手去拿盤子,被杜若笙按住了手,他拿起雪白的毛巾按了按嘴,稍微提高了音量,對不遠處的侍應生道:“麻煩,拿一雙筷子來。”

侍應生有些瞠目,不過她看杜若笙穿著富貴,氣度不凡,沒有露出瞧不起的神情,只規規矩矩地去拿筷子了。

周圍的人紛紛側目用異樣的眼光看杜若笙,他們嘲笑的竊竊私語起來,有個先生認出了杜若笙,他特意端了紅酒過來攀談,期間還談笑風生地說:杜三爺規矩人做慣了,今日也風趣了一回,我早就想用筷子試試夾牛排是什麽感覺,怕被人笑,既然杜三爺帶了頭,李某也試試。

李先生的話說完後,就喚侍應生再加一雙筷子,他繼續和杜三爺閑聊幾句就回了位置上,然後興致昂昂的同女伴談論杜三爺的事跡。

一時間,別人的嘲笑轉變成了瞻仰矚目,隱約聽見旁邊有人說:“哎,他好像真的是杜三爺,看來白曼薇和杜三爺分開的事是真的,身邊都換人了。”

“那位姑娘白白凈凈的,跟白小姐是相反的口味呢...。”

.........

面對諸多的聲音,杜若笙神色自若,想來他這站在高處的人,已經習慣了別人的談論。

筷子來之後,杜若笙在別人的目光下,坦然地用筷子吃牛排。

我以為他只是光說不做,因此詫異道:“三爺,你...為什麽要用筷子吃牛排?”

杜若笙淡定地擱下筷子,他細細咀嚼著嘴中的食物,咽下後,他喝了一口紅酒,慢悠悠道:“陪你一起尷尬啊。”

心裏仿佛溢出了一股暖流,我擡頭挺胸道:“三爺,我不尷尬了,你說的不錯,是我們吃飯,不是飯吃我們。”

杜若笙揉了一下我的頭發,他杵了杵細長的筷子,輕笑道:“快吃吧。”

我拾起叉子,插了一塊牛肉放進嘴中細嚼慢咽的食用,偶爾側頭看看他。

他吃東西時,安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。

和杜若笙呆在一起,大多的時候,感到舒服和放松,他是一個不會讓女孩子尷尬的男人,總是細心的照顧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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